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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常人不能想像佛陀的智慧,甚至阿羅漢也不能體會這種智慧。平常的人若要揣測佛陀所知,就好像要以螢火蟲來照亮須彌山一樣。平常人依賴他所學習到的知識,於是他們只能看到有形的物質世界,超出它的,他們便不能見到了。他們的經驗和真相不相應,這種活動,正如幻想中花兒的開放。

你不能馬上證到最高的境界,但你或許可以得到一個小而淺薄的佛境之概念。《圓覺經》談到的是佛陀的智慧,而不是平常人的;但我們是平常人,假如我們願意停留在那種狀態,那便不需要修行了。然而,只有當我們聽到了有關佛陀的智慧時,才體會到自己只是平常人;我們瞭解還有更高的境界有待證悟時,這將協助鼓勵我們的修行。

經典告訴我們,即使是已達到聲聞的果位,還是沒有達到佛陀智慧的境界。聲聞行者已經從煩惱與輪迴中超脫出來,但他們卻不願意以任何理由,再回到痛苦的世界來。聲聞行者只希望證悟或已經證悟比較人間更高的境界,這有點像西方人觀念中所期待的天堂。

有一回我問一個朋友這樣的問題:「你為什麼來這個世界?」他說: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。這裡的痛苦多過快樂,所以不是我願意來的。」他繼續說:「開始時我為家庭而活,我嘗試尋找快樂,但我已離婚三次。每次我都盡力爭取,但我的每一位太太都獲得我離婚時一半的財產,並帶走了我們的孩子。」

再問:為什麼你們來這個世界呢?為什麼你們繼續生存於此?是不是因為你們想要有成功的婚姻或舒適的家庭生活?兩千年以前,中國有一位大將軍曹操,在打過許多次的勝仗後,寫了一首詩,他寫道:「(人生)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」他是一個大英雄,一個成功的人,可是他仍然表達這種感受。對於我們,在我們的家庭、我們的工作、所有我們的生活中,到底是快樂比較多,還是苦惱比較多呢?無論我們想做什麼,並想好好做它,我們都將做得很吃力,假如我們真正要它成功的話。生存對我們來說是一項掙扎,譬如嬰兒掙扎著要走路;只有少數的兒童喜歡讀書,但讀書對於他們的將來卻是重要的。這些掙扎、這些負擔,在我們生下來時,便緊隨著我們了。

於是我回答朋友的問題:「我們來這個世界,有兩個原因:第一是償還我們過去世所欠的債,第二是挽救我們即身乃至永恆的未來。就是這兩個原因使我們吃苦。」

然而我的朋友不同意,他說:「我沒有欠任何人任何東西。事實上,和你所說的正好相反,是她們(他的三個太太)先後拿去了我所有的東西。」

我告訴他:「你可能忘記了你所欠下的債。」我問:「你還會記得三年以來所曾做過的夢嗎?」我的朋友說:「那是不可能的。」他已同意了我說的理論。

或者你不會記得全部你曾做過的夢,但是你必須記住,生命正如一場夢。在死時,這個夢結束,並開始另一個新的。你怎麼能夠從一個夢中記得另一個夢呢。但你知道你曾做了一個夢。所以你也應當知道有輪迴生死這回事。

可以這麼說,我們必須挽救前世欠下的債,以使這些債不會再帶到下世去。對於這點,我的朋友說:「如果這是一場夢,那麼我便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了,因為不管怎樣,這都是錯覺。」但我回答:「如果你不做一些事,你會感到遺憾的。」因此我的朋友作結論:「那麼我就必須努力,直至死的到來。生活有太多的痛苦。」

這些問題和答案,接觸到了什麼呢?便是平常人的生活和無可避免的痛苦。聲聞行者已經從這種生活中解脫出來,但他們仍然還未有佛智的概念。讓我舉一個比擬以顯示佛陀智慧之超越性。

有三獸同時在同一地點過河:一隻大象、一匹馬和一隻兔子。當大象過河時,牠知道河有多深,因為牠的腳是踏在河底的;馬知道靠近岸邊的深度,但不知道河流中間的;兔子則完全不知河的深度,牠只是浮在水面游泳過去。但所有三獸都可以渡過河流。兔子代表小乘聲聞,馬代表大乘菩薩,象代表佛陀。三者都越過了河流,他們都獲得了智慧,在程度上卻不相同。所以甚至一個高深境界的小乘行者乃至菩薩行者,也不能知道佛陀的智慧,何況是平常人。

一般的人們都是從書本上及學習中得到知識和智慧。普通來說,這並沒有錯,但最高的智慧,或甚至最深的情感,是不能以文字來表達的。很多實例顯示了文字的功能極其有限。在很多例子中,我們在報紙上見到,有因戰亂而年輕的孩子逃到了臺灣,與大陸的父母分離了二、三十年,或戀人分開了數年,當這些人一旦重逢時,他們所能做的,可能只有互相擁抱著痛哭一場而已;不僅文字無用,語言也成了多餘的事物。

動念的心需要語文的符號,但這種使用符號的心不能使我們達到很高的境界。通過這樣的心理歷程,我們只能得到有形而且有限的成就,它們將不會引導我們到達佛陀的智慧。

經典告訴我們,假如尚在輪迴中的人,便不會進入佛陀的大覺智海。因為人在輪迴的心中,有生死、得失的念頭,它充滿了煩惱。當我們希望得到快樂,並從不幸中解脫時,就是輪迴心的活動。這正如你在口渴時喝下鹹的海水,你越喝越感口渴,你越感口渴便喝得越多。快樂與幸福的意義是不明確的,它們是由什麼構成的?社會地位,好的職業、名望,一個幸福的家庭?平常人說這是理想生活的標準,但這些東西不能維持多久。正如上面所舉詩中說的「朝露」,它們在早晨的草上,是那麼的美麗,但太陽上升後,很快地會使它們蒸發掉。它們的存在是很短暫的。

於是那些有輪迴心的人會有兩種態度:追求快樂和逃避不幸。這種態度是愚蠢的;但對於平常人,這又是自然的現象。假如平常人而沒有這種態度,他們將失去生存下去的意願。

追求快樂,正如狗在兜著樹樁追逐牠自己的尾巴;牠一直在轉圈子,以為牠的尾巴是屬於另外的一條狗或什麼動物,但牠永遠追不到它。逃避不幸則如在陽光下行走的人逃避他的影子,他以為影子是邪惡的,他便以快跑來避開它,但他跑得越快,影子也跟得越快。這種態度只有使你疲倦。

我的朋友又問我:「我們應以什麼態度來面對我們的命運?」我的回答是這樣的:不論什麼要發生的事,就讓它們發生;我們不必對未發生的事過分憂慮,但卻應該未雨綢繆。假如它們是有益的,嘗試使它們發生﹔假如它們是無益的,嘗試使它們不發生。如果你生病,除了找醫生治療外,你還能做什麼?如果你沒有生病,你嘗試使自己健康,但你不需擔憂你可能會生病。假如你生病,不必訴苦,也不必與其他人作比較。假如你採用這樣的態度於日常生活中,你會更加快樂。

這種沒有得失心的態度便可漸離輪迴的心。或者對於我們來說,能不能真正過這種生活是一個問題,但這是作為一位菩薩所應有的態度,菩薩不應引起他人痛苦,也不應為自己製造痛苦,但他們也不怕痛苦。在痛苦未生起之前,他們不會畏懼痛苦;當痛苦生起時,不會厭惡它,這樣便不會有真正的痛苦。十五年前,越南有一位叫作廣德的僧侶為了抗議政府排斥佛教的政策而自焚,或者有人問,假如那樣以火焚身的痛苦可以忍受的話,則那些僧侶已可不把任何痛苦視為痛苦了。那當然是會痛的,但是不會因痛苦而起煩惱。

沒有得與失的觀念,不要為追求快樂而避開痛苦,不必為求佛果而脫離輪迴。這就是佛菩薩的特徵。

有人問我是否要錢、要寺院或是否希望受到重視等等。我說,如果這些是有必要得到而又可以得到的話,我不會拒絕的,但我不會因為求之不得而失望。

轉載:聖嚴法師:《禪的體驗‧禪的開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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